李志夫
印度教的吠陀天啟、祭祀萬能、婆羅門至上三大綱領,是梵書、奧義書乃至印度部派哲學所發展出來的核心思想。
佛陀為了反對婆羅門教,而創立了「因緣法則」。相對地提出了「三法印」,作為三大綱領:諸行無常,就是破斥有一真實不變的梵天,能啟示出吠陀經之說;諸法無我,就是破斥既然無我,何有婆羅門至上之說?涅槃寂靜,才是眾生的究竟歸趣,以破斥其祭祀萬能之說。
以後佛教的發展,雖隨時、地有所變異;但都是依三法印作為總綱。這不僅是理論的,甚至連實踐上之禪定、止觀都是沿著此一總綱而發展的。換句話說:三法印不但是教法,而且也是觀法。
觀「諸行無常」,就是正觀一切法空;觀「諸法無我」,就是正觀一切人空;觀「涅槃寂靜」,即是正觀中道,畢竟空。以後之般若思想,無非是從一一法教來分析此一空義;到了《大般涅槃經》中將法空、清淨、佛性、涅槃……統一了起來,并指出這些只是名異實同。唯其又將涅槃分成四個概念:常、樂、我、淨。也就是說:涅槃是常,涅槃是樂,涅槃是我,涅槃是淨。因之,涅槃經所觀者,即是觀寂靜的涅槃。
中觀思想,雖承繼了「因緣法」的根本教義;卻更強調「自性空」義。并認為二者是一體不二,而極成其中道思想。其所觀,即觀此中道,故稱之為中道觀。
瑜伽唯識,雖主「萬法唯識」,這是單就「認識論」上說;其「宇宙論」仍是主「境泯識亦不現」,人、法二空的。此亦是唯識學者的觀法,觀「境泯,識亦不現」,實際仍是觀一切法空。
如來藏一詞,早在《增一阿含經》中出現,因為當時受般若空觀顯學之影響,曾受到貶謫而銷聲匿跡;卻能藉唯識的「阿賴耶識」有相似性,乘機而興。其主清淨心之如來藏不空;而煩惱可被消除,故眾生之煩惱藏是空的。如來藏之行者之正觀,即觀此不空之如來藏。不空的即清淨心,但清淨心仍是空性的。
佛教傳來中國,三論宗傳中觀論典,弘二諦中道,發展為「四重二諦中道」:稱之「教於二諦」與「本於二諦」。其正觀即觀此離一切教,不可說之「本於二諦」。本於二諦既是空性,其中道自然亦不可得。
天台宗「一心三觀」:空、假、中三諦實為一諦,乃至一諦亦不可得,是即諸法實相,實相即是空相,故其所觀,亦即空性。
華嚴宗謂諸法唯心所造,心、物總歸一「理」,是為「一真法界」,理亦空性,所以理事無礙。所觀此心即觀此理,此觀亦是空性。
禪宗主在明心見性,此心即是佛,此性即佛性,其所觀即在觀自己之心性。其實「見見非見,見猶離見,見不可得」,所見之心性亦即空性。
佛教學即佛教哲學,其積極精神是提昇人性認知佛性;其消極目的才是為自己的解脫。作為大乘菩薩的基本條件就是救度眾生,所以大乘菩薩中的地藏、普賢、文殊……有的曾是諸佛之師,幫助諸世菩薩成佛,自己永遠願做一介菩薩。
同時,佛教雖有三藏十二部的教典,其目的並不在教;而是著重在實踐、修持、禪觀……。所謂觀,即在觀此所教:觀諸行無常、諸法無我,到觀涅槃寂靜,是漸觀;直觀涅槃寂靜是頓觀。從煩惱的不空如來藏,觀到清淨不空的如來藏是漸觀;直觀不空如來藏清淨心為頓觀。觀外境幻泯到觀內心意識不現是漸觀,直觀內心意識不現為頓觀。
中國之三論、天台大都假中觀的方法,觀三諦、二諦,若干重到觀一諦、無諦之諸法實相為漸觀;直觀諸法實相為頓觀。餘皆可以類推。至於修持法門雖多,實不出戒、定、慧三學。
禪(Dhya^na)即是靜慮。靜即是止,慮即是觀;止其所觀,復觀其所止;進而止即觀,觀即是止;反覆止觀、觀止;至無所觀,亦無所止;到寂然而照,空慧朗現;悲願方發,沛然肯來,為人間建設淨土。至是,本書之主人翁已呼之即出。
聖公法師,統攝中印歷代禪法、禪觀,敷演現代語言,設施人間禪法,與人間相應和。契機、契理、契教、契觀,有教無類。此即其空慧所證成的大悲、大願。
琮瑜博士曾深耕文學,出入佛學三昧,亦是佛教文化界之知名之士,向為聖公法師所器識,并收為皈依弟子。故本書讀來清逸神定,毫無所滯;祖述其師門法寶,如數家珍。本書不僅是專論聖公法師個人之禪學思想;其涉論所及,實為佛教思想與禪修之旨歸。
琮瑜博士與本人有師友之情與同事之誼;本人與聖公之「隨法行」雖已三十多年,但僅以一漚欲窺大海,自不及於萬一;然欣聞出版,喜之、樂之,已忘孤陋,是以為序。
李志夫序於法鼓山中華佛學研究所
2002、5、25