華崗佛學學報第08期 (p283-308) (民國74年),臺北:中華學術院佛學研究所,http://www.chibs.edu.tw
Hua-Kang Buddhist Journal, No. 08, (1985)
Taipei: The Chung-Hwa Institute of Buddhist Studies
ISSN:

論元代的羅漢畫


陳清香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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提 要:

元代在道釋人物畫壇上,一向被認為是衰落的時代,尤其是中的羅漢畫更是式微。但是從今日流傳於日本、歐美、及國內的畫蹟看來,元代的羅漢畫風實屬多彩多姿。在用筆上,它繼承了南宋以來的各派畫風,而卻有融合各家的趨勢。在布局上,它打破以往既定的式樣,而有突出的結構。在面貌上,又好以寫實手法應真像,而現出西天梵相的影子。

為彌補傳統畫史記載之不足,本文首先列敘元代畫史所列畫家,再補進今日有畫蹟流傳而畫史未載的畫人姓名。其次,再依現存畫蹟風格及傳承,而將元代羅漢畫分成白描畫系統、禪餘水墨畫系統、寧波職業畫派、院體畫派、西天梵相式等派系。並列舉收藏於台北故宮博物院、京都博物院、東京博物館、京都相國寺、龍光院、東海庵、東京靜嘉堂、千葉法華經寺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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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國波士頓美術館,以及一些私家收藏等處的羅漢畫為例證。由這些例證可知,元代畫壇雖不受朝延鼓勵,但元代的羅漢畫卻相當可觀,有其特殊之風格。

一、前 言

元代是一個受異族統治的時代,而在繪畫藝壇上,卻有其特殊的風貌。

以道釋人物畫而論,在隋唐時代盛極一時,到了宋元時代,漸呈衰相。那是因隋唐的道釋畫,大多是創作於寺院之中,以供人禮拜之用,是故畫相莊嚴肅穆,儀軌俱足。而到了宋代,文風稱盛,禪宗亦隆,畫風多趨於文學化與賞玩的情趣,道釋人物畫也傾向於悟道境界之表現,作風野逸,不具形式。前代重視儀表規矩的宗教畫逐漸消失,代之以安適自在的觀音像,或高雅不俗的羅漢畫。

其中羅漢畫到了南宋已深得士大夫之喜愛,且成為道釋畫科中主要的畫題。就其畫風而言,主要有幾個系統:屬於文人畫者,多半以白描筆法畫之;屬禪餘畫風者,每好以水墨表現之﹔屬職業畫工系統者,則呈現富麗多彩。

到了元代,除了繼承南宋的這些畫風之外,尚有融和各系統之趨勢,例如元代的白描系統羅漢畫,不僅僅是注重線條的美感,偶而也參入了職業畫工的裝飾手法,或禪餘粗放的作風。而職業畫工所作的羅漢像,也往往是具有文人畫的高雅氣質,或水墨粗放的筆致。至於因襲宋代院體派畫風者,在元初受到諸家的提倡復古,而呈現出一片高古細潤的作風。

元代也因喇嘛教興起,對羅漢面貌造形,起了影響,於是一些尊者呈現了「西天梵相」,這是自貫休創意羅漢相以來,另一種「胡貌梵相」的興起。至於構圖上,元代羅漢畫也有突破前人窠臼之處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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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知元代的羅漢畫可謂多彩多姿。本文是繼「東渡日本的宋代羅漢畫」[1]一文之後,列舉現藏日本、歐美及國內的羅漢畫蹟,以論元代羅漢畫的風格和特色,以補傳統畫史中元代羅漢畫之不足。

二、元代的羅漢畫家

羅漢畫屬道釋人物畫科之中,善於畫道釋人物者,往往能畫羅漢像,是故自道釋人物畫家傳記,可得羅漢畫家。

在傳統畫史上,一向認為元初的人物畫,經趙孟頫的提倡復古,使得高古細潤的人物畫,能炫耀一時,當時藝壇高手如陳仲仁、錢選、陳琳、王淵、朱德潤諸輩,均駸駸乎,好以古法寫人物,雖然所作並非道釋,卻對道釋畫起了很大的影響。

至於純粹的道釋畫家,比之前代已顯著減少,其中生平事蹟可考者,更是寥寥可數,茲舉個中好手生平如下:

劉貫道:

「劉貫道,字仲賢,中山人,工畫道釋人物,鳥獸花竹,一一師古,集諸家之長,故尤高出時輩,亦善山水,宗郭熙,佳處逼真,至元十六年,寫裕宗御容稱旨,補御衣局使。」[2]「其於應真人物,變化態度尤雅,一展玩間,恍然置身如入五台國與阿羅漢對語,眉睫鼻孔皆動,可謂神筆。」[3]

案,劉貫道尚有白描羅漢名蹟保存於台北故宮博物院,見下節所舉例證。其次見張渥:

「張渥,字叔厚,號貞期生,杭州人,工水墨梅,兼善白描人物。」[4]但夏文彥卻說他「筆法不老,無古意。」[5]

顏輝:

「顏輝,字秋月,江山人,善畫道釋人物,畫鬼尤工,筆法奇絕,有八面生意。」[6]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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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應桂:

「金應桂,字一元,號蓀壁,錢唐人,在宋為縣令,宋亡後[7],隱風篁嶺。書法歐陽率更,畫學李龍眠,嘗作嚴居上真出塵觀音刻石。」

道士丁清溪、王景升、蕭月潭三人:

「道士丁清溪,錢唐人,工畫道釋人物,師李嵩、王輝、馬麟,尤善寫貌。」

「道士王景昇,杭人,居開元宮,善畫道釋人物,學王輝、李嵩。」

「道士蕭月潭,淮人,善白描道釋人物。」[8]鄭昶且將他和趙衷並列為元代人物畫所少見而可貴者。[9]

任仁發:

「任仁發,松江人,約十三世紀後半至十四世紀,字子明,號月山,幼穎異好學,年十八中鄉舉,元兵南下,主帥見而器之,官都水監。書學李北海,善繪事,以畫馬得名。著水利書十卷,人稱任水監,卒年七十三。」[10]

案,日本私人收藏家中村富次郎,曾收藏「唐繪手鑑筆耕圖」畫冊,內中有一幅羅漢圖,即相傳是任仁發的手筆。下節詳。

此外,留名的道釋畫家,尚有楊說嚴、許擇山、陳鑑如、芝田父子等人。[11]以及俞劍華所列的周巽卿、曹煥章、釋樵枯子等人,釋樵枯子尤善於羅漢。[12]而鄭昶除前述趙衷、蕭月潭之白描人物之外,更舉出郭敏、吳梅山、張遠、沈月溪、丁野夫、管道昇等人,他說:

「杞縣郭敏工畫人物,善武元直,但師其意,不師其法。吳梅山許擇山等,亦皆好自出心裁,揮發如意,間有學馬夏者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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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張遠、沈月溪、丁野夫,所作往往亂真,亦名手也。但其聞名,不在能學馬夏,與趙松雪朱德潤等以能得伯時法,可矜奇於當時者不同。……管夫人之畫佛像,亦非凡手。……」[13]

除此之外,尚有一批東渡日本的元代道釋畫,由於畫蹟的流傳,也使得畫人留名海外,依日人中村不折、小鹿青雲合著的支那繪畫史一書所載:

「(上略)其他如屬於李龍眠、張思恭等流派者,如蔡山、趙璚等的羅漢圖,其遺蹟並傳我國。佛教雖如上述已呈衰相,但那是指禪家以外的諸宗,禪門是依然隆盛,是故和禪門關係深的牧溪派之水墨畫也較多。例如月湖、阿加加、喓子的水墨觀音圖,率翁、因陀羅等的禪門機緣圖等,皆傳存本邦,至如玉澗、海雲則並稱禪林妙手。另外渡來本邦的五山文學之指導者寧一山,和梵竺仙等皆善畫。但是這些蔡山、趙璚、月湖、阿加加、喓子、率翁、因陀羅等人的遺蹟,並非有很多流傳本邦,且其名也不見於支那畫傳,卻在本邦的「君台觀左右帳記」等的畫傳中,尚留其名。當時喇嘛教盛行,此等之佛畫,不受時人歡迎,加之鎌倉時代,我與宋、元交通盛行,彼此緇徒相互往還,當時的鎌倉之地,和五山薨,宛然成了支那禪僧的居留地。(下略)[14]

由這段文字知,姓名不見於傳統畫史,但卻有畫傳流傳異邦的元代道釋人物畫家有:張思恭、蔡山、趙璚、月湖、阿加加、喓子、率翁、因陀羅、玉澗、海雲、寧一山、梵竺仙等人。不過這些人之中,有的畫蹟仍然保存完好,有的亦僅留名而已。

另外,中村不折等所未提及,但仍有羅漢畫蹟傳世者,如陸四郎、陸仲淵、陸忠信、張思訓、金大受等人,均為活躍於南宋至元代之間的道釋畫家,被日人稱之為寧波派的職業畫工,至於其畫蹟及畫風,下詳。

以上所述,為元代道釋人物畫家或羅漢家的生平大要,茲再就現存的羅漢畫蹟,依其畫風之不同,而分成下列若干系統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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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、白描畫系統的羅漢畫

所謂白描畫,在唐以前稱之為白畫,是指單以墨線描繪物體形象的繪畫。它免去使用色彩,但不是一般繪畫的底本或畫稿,卻自線條的變化中,表現其韻律和美感。它也不同於水墨畫,而是以重視骨法用筆的理論基礎,而強調線條的運用,畫中並擁有它的自體生命和鑑賞性。至於白描畫的畫風和傳承,明代何良俊曾說:

「夫畫家各有傳派,不相混淆,如人物,其白描有二種,趙松雪出於李龍眠,李龍眠出於顧愷之,此所謂鐵線描。馬和之馬遠則出於吳道子,其所謂蘭葉描也,其法固自不同。」[15]

雖然何良俊的分法太籠統太簡單,歸類也不盡完美,不過他總是將白描畫史上,理出了幾位代表人物。他所提的鐵線描,是一種用筆無分粗細胖瘦,恒以細如鐵絲之線條的描法。至於另一種所謂蘭葉描者,是指狀如蘭花葉,有寬有細,彎曲線條較多者。蘭葉描源自吳道子,傳之馬和之、馬遠,但他們的白描人物畫蹟並沒有流傳下來,而且繼承二位馬氏的此種畫風也不見。

但是在鐵線描的畫風傳承上,何氏舉出了白描人物畫的巨匠李公麟,在他現存的遺品中,白馬圖卷、孝經圖卷等最能看出那鐵線描的筆法,只是遺憾不見他的羅漢圖畫蹟。李公麟也是北宋時代文人畫的代表人物,對後世畫風影響很大,南宋以後,無論是禪餘水墨畫、職業畫工系,或是道釋人物畫等,大都是學習他的筆法,日本海老根聰郎氏甚至提到收藏於日本的若干南宋道釋畫,具有洗練的文人畫氣質,也具有鑑賞畫的抒情趣味,便是受了李公麟畫風的影響。[16]

是故到了元代,大部分的白描人物畫,無論是直接或間接,莫不是承受於龍眠山人的筆意,如趙孟頫、朱德潤、任仁發、王振鵬、張渥等人即是。尤其是張渥,是元末的白描文人畫大家,也學習李公麟、趙孟頫的白描筆法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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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遺作現藏美國克利夫蘭美術館的「九歌圖卷」,最能表現那文人白描畫的正統格調。畫中人物細緻清晰,尤其是大司命的容貌表情、筋肉凹凸,均刻畫極細,而衣袍的飄動,更表現了曲線的魅力。

至於元代白描羅漢畫蹟,重要代表者如台北故宮博物院收藏的「劉貫道畫羅漢圖」、京都國立博物館收藏的「羅漢圖」,傳任仁發畫的「羅漢圖」、曇芳守忠贊的「十八羅漢圖」、了庵清欲贊的「蘆葉達摩圖」等等。茲將這些畫蹟引述如下:

(1)劉貫道畫羅漢圖:

故宮博物院所收藏的「劉貫道畫羅漢」(圖1),畫中有二位羅漢,一坐在樹下的岩石之上,手執枯枝,枯枝上長出蓮花,由蓮花上又幻化出一隻小猴,小猴捧著仙桃,羅漢呈側面,但巨目大鼻長耳蓄髮的特徵,很具特異,他對面的羅漢則長眉有鬚,較為溫和。

圖1 劉貫道畫羅漢圖

羅漢的衣紋全用白描的筆法畫出,很能表現線條的韻味,其他岩石、樹幹的皴法,樹葉線條等,均極寫實。通幅觀之,構圖簡潔,表現出文人畫的高雅氣質,在羅漢表現神通上,又充滿了禪意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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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圖左下方有「至正十六年中山劉貫道寫」等小楷墨書,至正十六年,西元一三五六年。

(2)京都博物館藏「羅漢圖」

京都博物館收藏的「羅漢圖」(圖2),掛幅形式,絹本墨畫淡彩,長一二○公分,寬五四公分。圖中二位羅漢,一坐樹下,一居右斜上部,此種布局和前述故宮本「劉貫道畫羅漢圖」極相類似,不過此圖下方多了老虎、僧人、蠻奴。

圖2 羅漢圖 京都博物館藏

圖中整個焦點集中在右下方正昂首起立的老虎,端坐在松樹下的羅漢合十蹙眉的注視他,髭鬚滿腮的羅漢則手舉錫杖,圓瞪著雙目向著他,僧人和蠻奴則步行向前而回首望著他,這似乎正在訴說著羅漢伏虎的故事,也許原圖是多幅相連,此幅是其中之一。

通幅人物相當寫實,執錫杖羅漢的造形尤為特出,伏虎的姿勢很是生動,衣紋以白描手法寫出,加上黑金的描線,細緻而精麗,淡雅的點景和圖樣式的樹枝,表現了元畫的特有氣息。

(3)傳任仁發筆羅漢圖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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傳任仁發所畫的羅漢圖,為中村富次郎所收藏的「唐繪手鑑筆耕圖」畫冊內的一頁,長三一‧五公分,寬三七‧六公分。絹本墨畫淡彩(圖3)。

圖3 羅漢圖 傳仁發筆

此白描小幅畫,類似於故宮本及京都本的線條用筆,但構圖上卻大異其趣。畫面中心是一位長髮短鬚,著僧服、持念珠的羅漢,面露笑容,半蹲坐於大石頭上,他眼中注視著一隻昂首跳躍的蛇,畫幅的左面是一個被蛇嚇壞而抱住僧人的童子,他的鞋子、圍巾、水瓶等倒散一地,羅漢身後還有一位手持禪杖而驚惶失措的俗家侍者。

這樣的布局,可以使得主題達到很高的戲劇效果,所描寫的內容,必是流行於當時的故事,也是文人所愛好者。(戶田禎佑語,見[17]),這又是元代白描羅漢畫的一例。

(4)曇芳守忠贊白描十八羅圖

曇芳守忠贊白描十八羅漢圖,掛幅形式,紙本墨畫,長六四公分,寬三○公分。(圖4)

圖中上方為贊語,下方畫十八位僧人模樣的羅漢,十八羅漢圍著一條長長的卷軸白紙,緊密的擠在一起,形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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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4 十八羅漢圖 曇芳守忠贊


一橢圓形群像。展開了的長卷軸,由左右二位羅漢各持一端,那或許是隱含著若干禪的寓意。卷軸前有三人,面對卷軸注視著,卷軸後十五人也緊挨著。大部分目光均注視卷軸。整個布局上,似乎採取了斜自上方的俯瞰式,使得後列羅漢還能現出頭部,但是由於畫面的每個人均取自正面的視點,使得群像全體的厚度失之扁平。

群像的左上方羅漢,右手戴著腕釧擎著缽,和他對角的右下方羅漢,則有一隻老虎自腳邊爬出,缽之內有煙向上升起,且升向畫面內側,而止於右上方羅漢所持之禪杖,禪杖亦傾向內側。爬出的老虎也面向內側,持缽羅漢瞪著雙眼注視右上方,隔一人的右鄰羅漢也仰頭注視上空,其視線在空中交差著。執杖羅漢目光,與其對面羅漢視線亦同樣的交差著。如此,整個畫面的外緣動力似乎是相互抵銷了,使得全體緊密結實,構成一整體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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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畫描寫的技巧雖未臻成熟,但濃墨的線條和勾勒效果對群像卻有一種安定感。此種人物集中的構圖相當新穎,或許這是出於非專業畫家的作品,雖然稚拙之處尚多,但絕非抄襲舊作,是故此種稚拙卻帶來了一種幽默感,贊語題在畫面上方的餘白,此種空間處理也大異於南宋畫,其贊語是:

「展開大千世界,捏聚系髮不逢,不是妙用,亦非神通,歷三大阿僧衹劫,應四天下供,只在彈指一聲中。至正戊子夏曇芳比丘守忠敬贊。」

至正戊子為至正八年(一三四八年),曇芳禪師生於南宋德祐元年(元至元十二年,一二七五年),卒於至正八年,此是禪師最晚年的贊筆,也成了古來稀世的珍貴墨寶。[18]

(5)了庵清欲贊「蘆葉達摩圖」

此「蘆葉達摩圖」長八四‧五公分,寬三三‧八公分,掛幅形式,絹本墨畫。(圖5)

畫中一位尊者立於蘆葦之上,身材櫆梧壯碩,額寬眼大鬍鬚滿腮,正是達摩尊者的造形,尊者身上的僧袍隨風飄起,衣端褶紋描線細緻。

此用絹本所畫的白描風作品,在稚拙技巧中另有一樸實的力強感,它保留了南宋時代白描畫中的文人氣質,也吸取職業畫家所作佛畫的精密細緻,而題材上卻是禪宗繪畫的延續,它充分表現了元代道釋畫融和各系的特質。(戶田禎佑語)

畫幅上端有了庵清欲的贊語,曰:

「老臊胡心囗,簏踏莖蘆天,了無咄醋酸,不在大葫蘆。比丘清欲焚香拜贊。」

案,了庵清欲禪師圓寂於至正二十三年(一三六三年),此圖應是元末時期的作品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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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5 蘆葉達摩圖 了庵清欲贊

四、禪餘水墨系統的羅漢畫

在沒有色彩的羅漢畫領域之中,另有一派水墨系統者,和白描畫一樣,注重筆墨線條的運用,但卻不只是表現描線的美感而已,更且運用到水墨暈染及墨色的濃淡、乾濕。這一系統的繪畫直接繼承了南宋時代梁楷、牧谿等的禪餘水墨畫風,以明快、簡捷的筆法,揮洒即就。其內容以表現修禪的過程、悟道的境界為主,因之最常見的題材便是各種不同造形的羅漢圖、祖師散聖像,或公案故事等[19]。而在構圖上,往往是造景不多,僅一二人物或幾筆樹石而已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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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餘白大片,則填以詩偈、贊語,而表現出脫俗、蒼古、空寂、簡素、洒脫、古拙、率直、清淨……等禪藝術的特質。[20]

在元代的禪餘水墨畫中,最有名的便是因陀羅和雪庵的作品,茲僅以因陀羅的「五祖再來圖」與雪庵的「羅漢圖卷」為例,來敘述元代禪餘水墨畫系統的羅漢圖。

(1)因陀羅「五祖再來圖」

因陀羅是元末的僧侶畫家,生卒年不詳,依他畫蹟上的款記得知,他是開封大光教禪寺的住持,法名壬梵因,又由日本「君台觀左右帳」所載,他曾是杭州中天竺寺的梵僧。因陀羅的作品雖無純粹的羅漢畫,但重要畫蹟如「禪機圖斷簡」等,卻畫了不少比丘或散聖,外形和羅漢極相類似,因之舉「五祖再來圖」以明其畫風。

「五祖再來圖」是描寫五祖弘忍的故事,弘忍前生原是破頭山中的栽松道者,問法於四祖道信,四祖以年老而不許,遂投胎於水邊洗衣的周氏女。七歲,隨道信出家,道信卒後,繼而為五祖。[21]因此圖中便有母親攜帶小兒見四祖的形影(圖6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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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6 因陀羅「五祖再來圖」

因陀羅的畫是一種用禿筆的減筆畫法,好以渴筆擦皴描寫粗放的樹木,並以濃墨附點苔於小灌木上,土石以渴筆速寫,人物畫用濕筆,頭髮用吹墨或淡墨,眼、口、耳、孔、鼻穴等用濃墨點出,顏面多帶滑稽味,衣紋用淡墨畫輪廓,但領襟、袖口、衣帶則用焦墨點出,由於墨色濃淡對比有致,使得畫面活潑清新,在稚拙而樸質中,有明朗而秀緻的韻味。[22]此幅五祖再來圖和其餘他的作品的筆法一致,而線條舒暢,墨色絕美,故海老根聰郎認為是因陀畫蹟中最佳的作品。

此圖上方有贊語,曰:

「室女忽生兒,冤魔偶見欺,幾乎喪身命,賴有老廬知。碧琅泉主法膺拜贊。」

左下方有「人言洞裡……」等因陀羅的半邊印。

此圖現藏京都都龍光院,是掛幅形式,紙本墨畫,長三四‧六公分,寬二一公分。

(2)雪庵的羅漢圖

雪庵羅漢畫冊,現藏東京靜嘉堂,計十九頁,絹本墨畫淡彩,每一頁畫一尊者,每圖均有雪庵自己以草書書寫的題詩,畫冊之首,有謂與雪庵同時的禪僧雪林所寫的「奇古」二字題字。此外,另有明末隱元大師所題「國寶」二字及跋文、木庵即非的題跋贊頌,以及高泉的跋文等等,依高泉的跋文內容,此畫冊由來甚了然,其文曰:

「元雪庵和尚所畫羅漢圖跋

梵語阿羅漢,此翻殺賊,是殺無明賊也,又翻應供,應天上人間之供也,又翻無生,了自性,涅槃本自不生,今亦非滅,出三界二十五有塵勞,超分段生死,受如來囑為一切人天,而作福田也,是故一切人天皆應恭敬供養,能得現在當來無盡之福,大元間有溥光大師雪庵者,乃中峰普應國師七世孫也,大師禪暇嘗遊戲筆墨,畫十八羅漢自贊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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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筆法精妙鳴於時,亦嘗手書八大人覺經,明達觀大師跋之曰﹕元至政間雪庵溥光大師,號稱能書,書此經若干卷,流行海宇云云,長崎與福清法主逸然融公,得此圖於支那,常隨身供養,蓋融公亦善畫,故能寶之,嘗請吾祖隱老長和尚造贊,祖一一展視,稱為希有,見卷端奇古二字,輒曰﹕「此神異不測,蓋鎮國之寶也,豈止奇古而已哉,乃加國寶二字,繼而象山雪峰二和尚,各為贊頌,誠臘月蓮花也,夫阿羅漢通力無礙,隨緣應真,非凡夫所測也,世人多圖之,以供養,然自古圖者固多,率多化工之筆,未足為奇,未若此圖,乃雪庵大師手繪,又奇中之奇者矣,宜乎吾祖以國寶目之,此圖希有,勿輕示人,他日必有王公大人且藻鑒者,輒能議之,非碌碌之者所知也。臨濟正傳三十四孫黃檗高泉潡稽首敬跋」

從以上跋文可知,雪庵是中峰大師的法孫溥光,字玄暉,號雪庵,又賜號玄悟大師。案,雪庵,俗姓李,生於大同,元末之際,博得盛名,工詩,以體沖澹粹著稱,書法中真行草均佳,草書尤秀,至於繪畫,依畫史會要,謂山水學關同,竹石學文湖州。書法雖有名而傳世不多,畫跡更是稀少。在木庵的跋文中,謂「其機語詩畫,誠不多見,而此圖存之,亦如臘月蓮花,紅煙點雪耳」,誠然如此。

圖7 雪庵羅漢圖一~達摩大師

書中的十九位尊者,雪庵的是自題詩中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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並未寫上名號,只是從木庵所記中,稱「達磨大師、布袋和尚、結印尊者、敦魚魚者、持卷尊者、拈拂尊者、翻經尊者、閒座尊者、降龍尊者、如意尊者、搖鈴尊者、長眉尊者、燒香尊者、持杖尊者、壁觀尊者、座禪尊者、開卷尊者、放光尊者。」

此十九位尊者,完全未符合法住記的十六羅漢名稱,而以達磨大師為首,也是始末倒置,加上布袋和尚,更是違悖原著。是故雪庵原來或只是為畫十九位不同造形的尊者。

就畫風而言,十九幅羅漢均是以簡略的筆法,勾出羅漢的形相,然後再以草書題贊,畫意和筆法一致,可謂相得益彰,如圖7所畫達磨大師,整個畫面為達磨的體軀所佔滿,而達磨的身子頭部,均覆蓋著衣紋,且縮成一團,僅僅面部露出微笑的五官,造形上很像不倒翁,有一種特殊的豪放之趣味,全幅雖施上淡彩,但基本是它是因襲自李公麟、賈師古、梁楷等一系的白描畫風。圖8的持杖尊者和圖9的開卷尊者畫風亦然。[23]

圖8 雪庵羅漢圖二~持杖尊者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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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9 雪庵羅漢圖3~開卷尊者

五、寧波派的羅漢畫

自南宋以來,浙江寧波盛行一種佛教畫,題材多為羅漢畫、十王像、佛涅槃像等,此種繪畫大半是寺院之中舉行法會儀式時所使用。由於佛教的流行,也使得這類的繪畫需求量多,一些專門從事作繪的工人也應運而生,這批畫工們在正統的畫史上傳記闕如,但是他們的名字卻隨著自己的作品而流傳海外。這是由於寧波是一個海港,宋元之際中日貿易往返頻仍,大量的佛教畫也隨之流向日本,今日日本學者將這批佛畫名家,目之為職業畫工的佛畫師,著名者有金大受、陸四郎、陸仲淵、陸信忠、趙璚、張思訓等人,均是南宋至元代之間的人。[24]

這類的作品,共同的作風是﹕用筆精緻、設色濃艷,但似乎有不少仿本。因此相同的構圖卻出現了不同的筆致的畫本,在元代羅漢圖中,此類作品仍不在少數,茲僅舉陸信忠的十六羅漢圖,及趙璚的十六羅漢為例,以敘其風格。

(1)陸信忠筆十六羅漢圖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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陸信忠筆的十六羅漢圖,計十六幅,絹本設色,各長九六˙四公分,寬五○˙九公分,現藏京都相國寺。

十六幅中,有的一幅只畫一位羅漢,也有的除了羅漢之外,四周另圍著一些陪襯人物,或龍、虎、鹿等靈異動物。這些羅漢的造形已完全類似於人間相,但姿態上卻有突破前人窠臼處,手勢的變化也較前靈活得多,除了坐立姿之外,也有斜躺或俯瞰者,如圖10中,一位羅漢靠在樹枝間,俯視著樹下雙龍爭玉,奇拔有趣,樹幹與岩石的用筆細緻綿密,配色殊麗,在雙龍四周烘染成雲氣氤氳,將羅漢那種「神通自在」表露無遺。

羅漢的背景,也有是室內陳設,則室內的坐席、茶几、屏風、器玩、欄杆等傢俱擺設,均極盡精緻富麗、鮮艷華貴,和羅漢身上的衣紋一般,多用濃麗的胡彩,施以金碧朱綠褐紫等色彩,對比強烈,沿線多施上暈染,花紋以唐草、藻文、格子紋等圖案為多,極為細密,如圖11 就是一例。通幅觀之,其結構甚為繁褥,富刺激性與裝飾性,人物合乎適度的寫實性,又保有通俗性,可以收到宗教畫優秀的效果。

圖10 十六羅漢圖之一~陸忠信筆

陸信忠的名作,尚有十王圖、佛涅槃圖等,畫風與十六羅漢圖同樣的精細艷麗,帶著濃厚的富貴氣息,或許宋元之際,他的作品流傳很廣,是故仿作不少,美國波士頓美術館即收藏了一件十六羅漢圖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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構圖和陸信忠此圖十分雷同,但是用筆卻浮燥多了。[25]

圖11 十六羅漢圖之一 陸信忠筆

此幅上右方有落款「慶元府車橋石板巷陸信忠筆」。案,慶元府於宋寧宗慶元元年始稱,元代改稱慶元路,是故陸信忠應是南宋時代的人。[26]

(2)趙璚筆十六羅漢圖

趙璚所畫的十六羅漢像,絹本設色,為八曲屏風式,計十六扇畫面,每一扇長八七˙七公分,橫四四公分,各畫一羅漢。現藏千葉法華經寺。

在十六幅中,第一、第二、第五、第十尊羅漢,為全部後補者,其余也有的剝落了,而後加的補筆,但也有數圖是保存了原始的狀態。由於畫面角隅處有墨書小楷的落款「四明城塘趙璚筆」等字樣,是趙璚唯一有款記的畫蹟,故雖然真蹟和補筆並列,仍不失為一貴重的資料。

此十六幅羅漢圖樣,有點類似高台寺所藏的十六羅漢[27],羅漢全是坐在岩石之上,背後無任何背景,羅漢面貌也不甚醜怪,可以說是相當接近寫實的,顏面施有薄薄的暈染,恰如肖像畫一般,特別是著衣端坐的模樣,用筆極其精密細緻。就賦彩而言,雖仍保有寧波派的鮮明濃艷,但不若陸信忠筆那樣的呈現強烈對比,可說是穩當雅緻多了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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尤其是筆触柔細,花紋顯著,岩布用點描法以為裝飾,岩座以外的背景,僅施以單色,沒有陸信忠筆般的繁褥或誇張。羅漢以外的陪襯動物,僅是少數配以虎或龍,如圖12就是一例。

圖12 十六羅漢圖 趙璚筆

本圖如果和東海庵所藏的元畫十六羅漢圖(下詳)相比對,則似乎入元以後的羅漢畫,正傾向於減少配景的布局。但就其中的描繪面貌線條的綿密,賦彩的富變化等看來﹔此畫仍保有宋代佛畫的特色,而沒有一般元畫的纖弱和單調感。[28]

六、院體派風的羅漢畫

元代沒有「翰林圖畫院」的制度,也沒有如南宋官學派的畫家,只有一些附屬於工部、將作、梵像提舉司、御衣局等的畫工,這些設施雖和宋代畫官性質完全不同,卻也曾出了幾位畫家,例如劉貫道便是曾任御衣局使而替帝王畫肖像,另外葉可觀則曾任提舉梵像監。在此種制度下,元代的院體畫派固然不興,但是繼承宋代院畫風格的羅漢畫,仍有若干被流傳下來。茲舉台北故宮博物院收藏的「元人宣梵雨花圖」及「元人應真參妙圖」為例,以見其風格。

(1)「元人宣梵雨花圖」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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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13 元人宣梵雨花圖 故宮博物院藏

故宮博物院收藏的「元人宣梵雨花圖」,絹本設色,長一七五‧三公分,寬九八‧二公分。(圖12)

畫中一位尊者坐在岩石之上,雙手捧著卷軸梵文而宣讀著。尊者長髮長鬚,高鼻大耳,身著淡綠色僧袍,外罩褐色方格水田衣,衣內翻出藍色襯裡,頭部圍上黃色圍巾,覆及雙肩。坐墊上襄著黑藍紅三色。

尊者著衣色彩已甚豐富,而自天而降的五彩繽紛花朵,更是洒在尊者的頭上、身上、岩石四周,岩石後的白色彌猴,也正嬉戲著花朵。

通幅觀之,此畫繼承了南宋劉松年等院派的人物畫風,細密精緻,而尊者面貌造形姿態,卻有點類似蔡山筆的羅漢圖(下詳),有著元代梵僧的影子。就設色而言,圖中賦彩雖多,卻高雅典麗,不膩不俗,那是不同於寧波派的作風。

(2)元人應真參妙圖

應真參妙圖(圖14),畫中有二位坐在岩石上的應真,一右下一左上,似相對語,居右下者著白色僧服,手執拂塵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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雙腿結跏,紅色羅漢鞋置於座前。居左上者則著青色僧服,外罩紅色袈裟,顏色鮮艷。此二尊者一上一下斜向式的布局,很類似於前述白描系的「劉貫道畫羅漢」及京都博物館藏羅漢圖,是元代的特殊構圖式,前代少見。

圖14 元人應真參妙圖 故宮博物院藏

此畫背景為二石青色花洞石頭,紋路細緻,用色鮮明,有著青綠山水[29]的作風,花石後面的樹干、竹枝、葉子等均以鉤勒填彩式描成,線條流利秀緻,賦彩亮麗,呈現圖案式樣,有著黃荃花鳥畫[30]的韻味。

由於院體派和寧波派畫風十分接近,均設色鮮艷,筆緻細膩,因此有人將元代的寧波派畫,納入元代的院體派系之中。但事實上,院體派繼承傳統的士大夫氣質,是不同於寧波派的工匠作風。

七、西天梵相的羅漢畫

元代信仰密教,喇嘛受到皇室的優禮,元世祖中統二年(一二六一年)尼泊爾僧人阿尼哥父子到大都,劉元且跟隨他學習「西天梵相」,影響所及,使一般佛畫師也好以西來的僧侶為模特兒,而繪出另一種屬於元代胡貌的羅漢畫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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茲舉二例,一為東海庵本的十六羅漢,一為有蔡山落款的羅漢畫。

(1)東海庵本十六羅漢圖

京都妙心寺東海庵所藏的元畫十六羅漢十六幅,絹本著色,各長一二九‧九公分,寬五二‧九公分。(圖15、16)

十六幅中,每幅一羅漢,除了其中六幅之外,每位羅漢身旁有侍者相隨。所有羅漢全呈立姿,頭上無冠無髮(或少許),身著長僧袍,外罩水田衣,足汲涼鞋(少數著履),雙手或持物或合十,持物有經函、如意、柄香爐、水瓶、拂塵、團扇、禪杖、小缽等等。十位侍者則身形短小,高不及尊者的肩部,赤足著環,典型的蠻奴形相,雙手所捧多為布巾、哈達[31],小杯什物。

圖15 十六羅漢圖 京都妙心寺東海庵藏

全幅線條運筆相當流暢,有簡潔淨雅的韻味,人物五官手足以細瘦而輕淡的描線,衣服褶紋則筆致較為粗重而濃厚,全身並施以薄薄的暈染,袈裟水田紋有華麗的圖案。

尊者的容顏和趙璚筆一樣的是肖像畫的手法完成的,或濃眉大眼,或鬍鬚橫腮,或皺紋滿面,眼窩四周並塗上厚厚蛤粉。此種造形給人以一股沉鬱之感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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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南宋諸家筆下的羅漢像,那種豐滿而俊邁的風采,實大相逕庭。[32]

圖16 十六羅漢圖 京都妙心寺東海庵藏

在蒙古人的統治之下,西藏的高僧,被尊為帝師,備受優禮,寵遇有加,西藏的佛畫也大量流入中土,對傳統中國的佛畫遂產生一股異樣的影響。那些新傳來的西天畫,雖已有若干直接的接觸,但本畫的形相、技巧卻全屬中國式樣。

田中豐藏說:「當時的羅漢畫家,事實上有很多以眼前的胡人風姿為寫生的機會,是故想來此畫必是以西藏人或其他西天人為模特兒創作的。」他又說:「自從禪月大師開創了『胡貌梵相』式的羅漢圖以來,在此時,又另一種寫實的胡貌羅漢圖復活了,這位打破自來羅漢畫既定的成規,而嘗試以大膽的構圖之元代畫家,決非庸俗之輩。」[33]

的確,就線條、設色、造形而言,均為元畫中的佳作。

(2)蔡山筆竹羅漢圖

東海庵本的十六羅漢圖,固然是元畫中的佳作,只可惜無落款,不具作者名,曾有相傳是蔡山的手筆,但畢竟無直接的證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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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另有一幅現藏東京博物館的羅漢圖,卻是真正的蔡山的作品。(圖17)

圖17 羅漢圖 蔡山筆東京博物館藏

這幅羅漢圖,很可能是十六幅十六羅漢圖之中的一幅,從姿態上看來應屬第一賓度羅跋囉墮闍尊者,尊者右足跨在左膝之上,半跏坐於岩石上,右手執竹杖靠住右肩,容貌古野呈胡相,長眉之下眼光炯炯有神,是具慈悲而定慧的形相。

通俗用筆穩健有力,臉上皺紋、衣服褶紋、以及手足線條等均相當周密,調整合宜,設色淡雅,不礙線條的流暢。

在尊者所坐的岩石隙縫中,有「蔡山」的落款,畫幅的右下角有「奉三寶弟子右兵衛督源直義捨入」的寄進銘,可知它是捐獻給足利直義的某寺之物。

「蔡山」之名,在日本「君台觀左右帳記」中,除了「元人」之外,其他均不詳,傳統的畫史上也始終未見其名。就署名於岩石隙縫一事看來,似仍沿襲了宋代的古風,元代中期以後,此風便不多見了。

本幅羅漢,雖和高台寺本、妙心寺東海庵本的羅漢,圖樣不同,但用筆、氣脈上卻是相通的,同樣的都是屬於高古細潤的作風,那是融和了南宋以來,文人畫和職業畫工的優點,在元畫中又是一件傑出而珍貴的作品。[34]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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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、結論

以上是就元代流傳的羅漢畫蹟,而分成白描系統、水墨系統、寧波派、院體派、西天梵相等不同的作風,依此作風可知元代羅漢畫雖則大抵繼承南宋餘韻,卻有超出宋畫所未有的面貌,茲再歸納幾點如下:

一、元代羅漢畫風有融和南宋各系統的趨勢,如了庵清欲贊的「廬葉達摩圖」,便是以禪宗的題材而具備了文人白描畫的氣質和職業畫家的精緻。其他不少的白描線條畫和水墨畫的羅漢,也好施上淡彩。

二、就構圖而言,除了好作斜向式布局之外,也流行一幅多位羅漢的式樣,宋以前的羅漢畫絕大多數是一幅畫一尊者,至多再加一侍者,南宋以後,漸演成一幅多位羅漢者,如周季常、林庭珪的「五百羅漢圖」及梵隆的「十六應真圖軸」便是,至元代此種作風更加盛行,其中以曇芳守忠贊的「十八羅漢圖」最具特色,集合十八羅漢成一小團體的構圖,不但前所未有,就是後來也不多見。

三、就題材而言,元代羅漢圖多取材於流行的故事,其中羅漢降伏惡龍、猛虎、巨蟒者不少,任仁發、陸信忠筆下的羅漢,均有此例,尤其職業畫派者更是常見,此種刻意表現「神通自在」的時尚,到了明清更加誇大。

四、元代漸流行以肖像畫的寫實手法寫應真像,因之元代的羅漢造形均屬人間相,而密教喇嘛及西域高僧的來華,遂使羅漢面貌呈現出西天梵相的影子,這又和南宋以前所見者不同。

總之,元代短短九十年,畫壇雖不受朝廷鼓勵,但羅漢畫卻有其特殊風格,多彩多姿,上承宋風,下啟明室。

[1] 「東渡日本的宋代羅漢畫」一文,刊於華岡佛學學報第七期,民國七十三年九月。

[2] 以上錄自夏文彥「圖繪寶鑑」卷五劉貫道條。

[3] 見俞劍華「中國繪畫史」下冊。

[4] 見清童翼駒撰「墨梅人名錄」。

[5] 見夏文彥「圖繪寶鑑」卷五張渥條。

[6] 見俞劍華中國繪畫史引圖畫寶鑑等。

[7] 夏文彥「圖繪寶鑑」卷五金應桂條中,原作「歸附後」,下文則按原文錄。

[8] 以上道士三人,均見夏文彥「圖繪寶鑑」卷五。

[9] 見鄭昶中國畫學全史。

[10] 見「故宮名畫」第五輯,故宮博物院編纂,民國五十五年。

[11] 見夏文彥「圖繪寶鑑」卷五所列。

[12] 見俞著「中國繪畫史」。

[13] 見鄭昶「中國畫學全史」。

[14] 譯自見中村不折、小鹿青雲「支那繪畫史」頁一四五-一四六。東京玄黃社出版,大正二年(一九一三年)。

[15] 見明何良俊著「四友畫論。」

[16] 此處指普悅「阿彌陀三尊像」及「白衣觀音圖」,見「元代白描畫 ── その諸相 ── 」海老根聰郎,水墨美術大系第四卷,講淡社,一九七八年。

[17] 戶田禎佑對此圖的解說,見水墨美術大系第四卷。

[18] 本節參考戶田禎佑「元畫十八羅漢圖について」,美術研究二六一號。

[19] 見戶田禎佑「宋元禪僧畫家の繪畫 ── 主として禪余水墨畫風 について」。收於大修館「中國文化叢書7 ── 藝術 ── 」

[20] 見久松真一「禪の美術」(東京思文閣,一九七六年)等。

[21] 這段流行於當時的故事,不見於景德傳燈錄及傳法正宗傳等,未知川上涇及海老根聰郎根據何本,待查。

[22] 見川上涇「梁楷、因陀羅序說」及鈴木敬「因陀羅の禪機圖卷並びにさの落款について」ミュ ─ ジアム 三五。

[23] 此節參考瀧精一「元人雪庵の羅漢圖に就て」國華三三三號、一九一八年二月。

[24] 見海老根聰郎「元代道釋人物畫」,東京國立博物館,一九七五年。

[25] 見渡邊一「款記ある宋元佛畫」,美術研究第四十五號。

[26] 見「陸忠信筆十六羅漢圖」,國華二五五號。

[27] 高台寺本十六羅漢圖,南宋時代作品,參見拙作「東渡日本的宋代羅漢畫」。

[28] 本節參考渡邊一「款記ある宋元佛畫」美術研究第四十五號。以及「趙璚筆十六羅漢像」美術研究第四十六號。

[29] 青綠山水,唐代李思訓李昭道所擅長的山水畫法。

[30] 五代時四川黃荃所畫花鳥屬於富貴體,和南唐的徐熙所畫的野逸體花鳥並稱。

[31] 哈達,藏人所用棉質圍巾,獻哈達給長者是表示致最高的敬禮。

[32] 見「元畫十六羅漢像」國華三一一號。

[33] 見田中豐藏」羅漢樣式の變遷「國華三一二號、三一三號。後收錄於「中國美術の研究」東京二玄社出版。

[34] 見「蔡山筆十六羅漢像」國華五四二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