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學相長的快樂

　　一般認為學校、研究所老師在教學生，幫助學生成長；實際上如果學生和老師之間有良好的互動，老師也在成長。二十多年以來，每年都有些學生會提出特別的問題，這些問題經常刺激我思考。同學們經過一學期學習，結束後可以發現他們的成長；私底下我也發現自己和同學們一起成長，感到「教學相長」的快樂。

　　《雜阿含經》中，有一位羅睺羅（Rāhula）尊者問佛陀：「要如何才可以快速成佛，達到漏盡涅槃？」佛陀先問他：「那麼你有沒有向同學說過『五陰法門』呢？」尊者回答：「沒有。」於是佛陀請他去和同學說。尊者回來後，佛陀又再請他分別和同學說「六內外入處法門」、「尼陀那法門」。談完後回來，佛陀發現他的根機還沒有成熟，不再交待他教同學法門，而直接說：「如果要得到快速漏盡，成就阿羅漢的法門，那麼多想一想為什麼我要你教同學們陰法門、處法門、因緣法門？」

　　假設我們要研究一個問題，只需要自己弄懂，想通了就可以；但由他人提問，我們就不會單一的看問題，而會準備多方面回答。佛陀在這故事告訴我們，透過教導別人自己也會成長。有的時候我們會自以為懂了，但在教導別人的時候，才發現其實某個部分還沒有完全懂。所以在準備教導別人的時候，自然會把視野擴大，深度加深或程度加高。

　　我在佛研所的推廣部教了十幾屆，有學生是從第一屆開始學習到現在，我想這些學生發現第一年老師這樣說，第二年老師又用另外一種方法說，對「阿含要略」的講解越來越吸引人，發現老師也在進步、成長。現在一個禮拜的三天教學，我在這三天比較沒有煩惱，心情非常愉快，時間好像縮短了一樣。佛研所匯集各類學生，當中只要有一位同學值得栽培─實際上往往是一半以上的同學─，我就覺得足夠了，值得把以後的棒子交給他。現在看到許多畢業的學生，已經投入教學，想到「這是我的學生」，身為老師也感到與有榮焉。

　　老師與學生是一個緣份。在我心目中有好學生，那是我的福份；對學生來說，我是一個好的老師，也是學生的福氣。因果是通三世的，這樣的福份、緣份，應該不只這一世，前世彼此間就有良好互動關係，埋下好的因緣，所以這一生相處融洽，學生認為老師好，老師認為學生好。以學習的立場來說，學佛、學法的是學生，主要的因素在學生，老師只是幫忙學生瞭解佛法的增上緣，因材施教，提供學生需要的材料。做為一個學生，應該思考佛法的法義，然後做到。我都和學生說：「這一生你們是我的學生，但下一生你們是我的老師，我不把你們教好，那以後就碰不到好的老師了。」所以我現在認真的教，希望學生能更青出於藍。

佛法研究的正確態度─無常、無我

　　對於佛法的認識研究，應該要抱持著無常、無我的心態。「無常」指佛法研究會隨著時空的移轉，不同的地區、不同時代會有不同的解釋。「無我」是指法的真理實相，雖然有永恆性、普遍性，但在研究上，描述真理實相的這些符號、用字遣詞應當有所改變，用不同時代可以懂的方式，不是一成不變。

　　如一般傳統中國佛教認為《阿含經》是小乘，專門為阿羅漢們說，大乘才是為菩薩們說，這其實有很大的問題。從歷史的角度來說，大乘佛法的出現是佛滅之後三、四百年，如果了解佛教史，就不會被這樣的說法套住而信以為真。也有人說，佛陀在菩提道場先說《華嚴經》，《阿含經》是後來才到處說的，這些也都不符合佛教史。佛教史是代代相傳下來，有許多考古的資料可以做為佐證。

　　要知道佛法本來並沒有大乘、小乘的分別，只有和自己根機相應、不相應的問題。如果學習佛法的心態是小心眼，固執己見，那麼這是「小」；相反有大胸襟、能包容、不固執己見，才是「大」。真正認識佛法的佛教徒，都不會單單為自己學佛，都是想自利利他、利他自利，不會不關心別人。簡單推理一下，假設學《阿含經》或是部派佛教的人真的都自私，那麼這些教法應該傳不了一代、二代，為什麼還會傳的那麼久遠，每個時代都有許多人都想傳遞下去。當代在南亞的許多法師們，不但弘揚佛教教義，也同時負擔社會衛生、福利，這些事情不都是在為他人嗎？

佛法是能學以致用的活學

　　研究佛學不是為研究而研究，如果只是以純學術研究佛法，不運用在生活上，那樣就太可惜。研究佛法應該要能學以致用，不但自利還要利他，這樣才是最理想。學以致用是指學習後能運用在生活上。佛學是活學，是生活的學習，不能在生活中學習的佛法，那不是活的佛法，佛陀不會說沒有用的佛法。佛陀曾經說過：「凡我所說，都是要讓學生們成就涅槃。」

　　我們的貪瞋癡會製造十惡業，十惡業會帶來八苦，導致在六道中不停輪迴，成就涅槃是把貪瞋癡的惑、業、苦都捨離，清除乾淨。佛陀說法不是為了給學生當做學術研究，或是當消遣用的。如果佛陀還在的話會說：「我說了四十多年，你們怎麼用到這來！」我認為佛陀會傷心才對。所以我們聽聞佛法，應該先聽進去，瞭解當中說了什麼，接著思維在生活上應該可以怎麼發揮出來。

以戒學修身，以鎮伏五蓋修心

　　簡單來說，日常生活要處理食衣住行育樂，應以「無漏戒學」為原則。仔細思維，我們的煩惱可不是冤家塞給我的，也不是仇敵加給我的，煩惱都是自己製造。但為什麼自己會製造煩惱呢？因為沒有正見，不懂得因果，不能現觀緣起性，不能瞭解無常性、無我性，所以有我、我所見而生貪瞋癡。貪瞋癡都和人、事、物有關，喜歡的就占有，不喜歡的就生氣、破壞。五戒的不偷是為防止貪的禍害，不殺是為防止瞋的禍害，所以在還沒有具備很高的智慧之前，我們應該用佛陀所施設的戒條，知道應該怎麼獨處、怎麼與人共處，怎麼接待事物。



　　如果能在生活中都不犯戒的話，就是把佛法運用在生活當中。日常生活應以修身為主，宗教生活則以修心為主，當可以修心安定，也就是「修定」了。我所認識的修心安定，不是入定，而是五蓋不起。五蓋比貪瞋癡更為細膩，分別是貪欲蓋、瞋恚蓋、昏沉睡眠蓋、掉舉惡作蓋、疑蓋。這五種容易擾亂我們的心，單靠持戒雖然可以減低，但不能壓制，全部壓制必須修心、修定。法鼓山聖嚴師父的禪七，以及經典的三昧或止觀的止，都是針對這些修心。

　　許多人參加禪七，第一天還很難過，但第二天之後就感到舒服。這是因為禪堂的氣氛不一樣，有法師、佛像、燒香，氣氛協助心安定下來，就以為好像很容易。其實這都只是暫時的，離開禪堂又不一樣了，馬上恢復打禪七前的狀態。所以我們要瞭解，修心不只是在佛堂念佛，在大殿拜佛，在禪堂打禪七而已，應當是在生活中符合宗教要求。

　　如早上起來在佛堂供養清水、燒香、插花，也能使心安定。做早課或日常誦經也一樣，注意不要成為形式，一旦形式化就和生活脫節。例如誦經時，應該口誦心惟，一句句的讀入心，每誦過一句都重新思考一次，也許昨天不懂，看看今天可以懂嗎？或是將念過的某句話存在心裡，生活中剛好可以運用，於是把某件事做的很完美。這樣昨天念不太懂，但今天已能夠體會法義。當口誦心惟，誦經才有功德。這樣每天誦經，實際也一直配合生活，在生活中改過遷善。

修行是「改過遷善」

　　修行是要能改過遷善，把不完美的行為再充實，錯誤的行為改正。一般北傳佛教認為：由戒修定，由定發慧。仔細說來，不是持戒就一定入定，入定之後就會開悟。入定、出定之後要能將法義內正思維，那麼才有機會開悟。也就是參禪學定之後，回到生活中，發現自己終於可以在五蓋不干擾情況下解決某些問題，這樣才是具有「般若慧」。

　　在日常生活中，我們應該配合佛陀所施設的戒律來生活，並遵循佛陀教導，將佛法運用在生活中，把自己的小善提昇中善到大善，直到完美的善（成佛）。當生活中發現問題，要能夠把問題跟緣起、無常、苦、空、無我，配合起來思考，抓住開啟般若慧的契機，將惑業苦逐漸掃除，脫離六道輪迴。當惑業苦掃除一分，減少一分的障礙，十分掃除，生活中就完全沒有障礙，達到真正解脫自在的生活。

選擇契理契機的正方便

　　修行還需要有正方便，所謂正方便是種種的方法中，採用最適合自己，也就是在真實生活中選擇最恰當，契理、契機、契法來修改自己行為。「正方便」是《雜阿含經》的翻譯，後來也翻譯為「正精進」。要注意，正方便應該是努力而平等的精進，不要過與不及。佛陀的時代有位二十億耳（Soṇa-Kolivisa）比丘很用功，但是過份的用功，為了要趕快成就三菩提，比任何同學都更努力。眼看比他不努力的都成阿羅漢，怎麼自己還沒有，感到氣餒而想還俗。佛陀知道後，便以他所擅長的弦樂器比喻告訴他：修行過份的努力，就好像過於緊繃的弦樂器，無法彈出美妙的音色，而且容易彈斷琴弦；琴弦放鬆，彈不出聲音；琴弦緊緩適中，才可以彈出美妙的樂曲，又不容易斷弦。所以努力應該是適當的努力，精進應該是平等的精進。



　　平等的精進有信、進、念、定、慧五根平等的精進。以念根在上，評估信根與慧根有沒有平等，信太強沒有慧會迷信，慧太強沒有信不會持戒，信慧必須均等。「信慧均等」也就是「信智一如」。過份的精進會掉舉，讓心散亂，而定過頭又會造成懈怠，所以進根和定根也要平衡。用念根維持信與慧，進與定處於平衡的狀態修行，這樣才能出世間。

在生活中運用「七覺支」

　　佛陀教導我們，要以平等的精進的修行來修改、修補行為。以我所瞭解的佛法，《雜阿含經》中說到的三十七菩提分法都可以提供修行成佛。三十七菩提分以四念處為首，八支聖道為終，來圓滿成佛之道。初學的人透過四念處入手，以念身、念受、念心對動靜明明白白，再以「法念住」分善法、惡法。惡法指五蓋，善法便是七覺支了。

　　我個人認為「七覺支」是最容易在生活中運用佛法修行。「七覺支」分別是念覺支、擇法覺支、精進覺支、喜覺支、輕安覺支、定覺支、捨覺支。法念處的形成是以七覺支的「念覺支」為基礎，然後交給「擇法覺支」。擇法覺支是種「評估」，以種種的方法評估現在應該要以哪一種方法進行。確定了以後，交給「精進覺支」來改過遷善。當精進覺支改過遷善之後，逐漸產生效果而生起成就感，成就感帶來「喜覺支」。喜覺支帶來身心輕安，「輕安覺支」也就是身體和心裡本來的那些煩惱負重感都消失。心裡感到很清爽，五蓋不容易起而有「定覺支」，接著再進一步開發「捨覺支」。「捨」指捨棄惑、業、苦，躍入沒有惑、業、苦的涅槃境界。

　　當生活中有貪瞋痴、有五蓋，就馬上起動七覺支對付。以四念處維持言談舉止的正念正知，以精進覺支改過遷善。精進覺支就是「四正勤」，四正勤是：阻斷過去的惡行，壓制還沒有付諸行動的惡心，啟動還沒有付諸實行的善心，延續本有的善行。

以所學的自利利他

　　佛法分為勝義諦和世俗諦。勝義諦是人生的真理實相，古今中外人的性格會變，但本性不變，佛陀以勝義諦說明本性，這不論是《阿含經》、《阿毗曇》，或是大乘初期、中期、後期的經典，怎麼說都是一樣。當中如果有不一樣的話，那是權宜而說，權說的佛法是對「世俗諦」談的。世俗諦是對世俗而言，應地、應時、應人，依著社會風俗民情有所調整、改變，如果不變就會不相應。


本所最熱門的推廣教育課程之一，阿含經。
Teaching a class at the Continuing Education Center.


　　佛法需要研究教義教理，研究的結果要明理、明義，懂得意義之後拿來修正自己、修正有情界，自利利他。將佛法落實生活中，待人處事接物能符合改過遷善的要求，知道有過失趕快改過，一步步的修正。修正之後會逐漸生起喜行，也就是七覺支的喜覺支。喜覺支帶動身心輕安，輕安引發五蓋不起的近行定或安止定。進入安止定，出定之後心理有了成就感，再次生起離諸不善法的喜行。喜行以醫學的立場來看，腦部會分泌血清素，血清素讓人充滿生命力，覺得生活有意義。下次再修正自己的行為，或做了一件善事，又激起喜行，如此每個段落每個段落做好事情，分別生起喜行，而有成就感。

　　許多人對佛教不瞭解，參禪、拜佛或念佛無法瞭解意義，往往只是形式。佛研所的一切是信眾所樂捐，能在佛研所學習應該要有回饋。最好的回饋是把佛法的義理帶給信眾，讓大家多少能體會，知道怎麼運用到生活。如果所做的佛學研究，只是純學術，不能把成果融入生活，帶給自己和他人益處，將會愧對提供栽培、供給一切的研究機構和信眾。

Buddhism is a Living Knowledge to be Applied in Daily Life
Yang Yu-wen